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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辰娱乐平台|热雪

发布时间:2023-05-06 访问量: 来源:天辰

天辰娱乐网快讯:

我看见我站在一座教堂里。教堂不大,方圆不过十多平米。抬头望去,约莫有三层楼那么高。屋顶冷硬地收束,呈倒扣的漏斗状,一块块长条形彩绘玻璃镶嵌在灰色的石墙间。慢慢的,显出朦胧的光亮。他知道,夜在退却,黎明在到来。慢慢的,教堂四壁透进更多的光。浮荡着,沉淀着,可以感觉得到,其间蕴藏着巨大的神秘的力量。一场沉默的风暴。他站在风暴的中心。更多的光。更多的寂静。更多的力量。他不由自主地举起两手,做出一个笨拙的类似祈祷的动作。

光在周身流转。冷的,热的,快的,慢的,轻的,重的……他真切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。光越来越多,漫溢开来,盛大起来。空气变得胀鼓鼓的,是一只被风鼓满了就要飞起来的空袋子——丝绸做的,明晃晃的外表,内里柔软而燥热。

呼呼的风声。

风来自何处呢?教堂是封闭的。不可能有风。

这时候他才发现,教堂是没有门的。教堂的四壁,也是灰色的厚厚的石墙——目光触到,即可感知它们的厚重。石墙中间,照样嵌牢了一块块长条形的彩绘玻璃,红色绿色蓝色紫色黄色闪闪烁烁,并不能看清具体是什么图案。

风声越来越大了。耳朵都被塞满了。

那被风鼓满的,不是空袋子,正是他自己。

他的身体涨开来了,热,轻,庞大,一寸一寸皮肤都贴合了教堂的内壁。石墙坚硬厚实,彩绘玻璃脆弱冰凉。他眼看要撑碎玻璃了,但石墙紧紧束缚住他。天辰平台登录

把一只眼睛贴在屋顶玻璃上,把另一只眼睛也贴在屋顶玻璃上。玻璃的色彩染上了瞳孔。望出去,世界却只是黑白两色的。

外面的世界下雪了。

雪很大,他贴在厚重石墙后面的耳朵都听得到,扑簌簌簌簌的声音铺天盖地。满世界的雪啊。外面是一片萧瑟的荒原,荒原外是小树林。荒原一片白,小树林还露着一些黑的枝桠……什么都不想,也不说。只想着雪。不,连雪都没想。他只是作为教堂的样子,承受着雪和雪的声音。他的身体还在胀开,更热,更轻,却没法再庞大一些。内里有力量在翻涌,迟早要撑破这教堂吧?但教堂太坚固了。

时间一眨眼一眨眼地挪移。

他渴望看到从树林里走出一个人了,走到荒原里去。

——她最好穿一件红上衣,那样在雪地里才鲜亮。他最好不发一声,踽踽独行。她最好走得歪歪斜斜的。他最好朝他这边看一眼。她最好看他一眼就掉开头什么都没发现。他最好一直走下去。她最好走到教堂边。他最好拐过教堂朝远处走去。她最好回头看一眼。他最好歪歪斜斜又步履坚定。她最好背影别被风雪掩住。他最好留不下一个足迹。她最好出现又消失。他最好从未出现……他快承受不住了,他这站在教堂里的样子。

真是热啊。热不是要榨干身体,相反,热是要把身体变大,变轻,变得无所畏惧放荡不羁,变得撞破这教堂的牢笼,飞升啊飞升。他想象着飞升的自由,越发感到周身被热撺掇得生疼。身体真是个累赘。为什么要有身体?作为物质的身体,只会沉溺于物质,从而将精神囚禁于物质的牢笼。摆脱身体,精神才能得到大自由……可教堂实在太坚固了。天辰平台登录

渐渐感觉到,热把身体里的物质蒸腾了,只剩下薄薄一层皮,异常柔软,异常敏感。灼热的皮肤贴在粗糙的石壁上冰凉的玻璃上,粗糙愈发粗糙,冰凉愈发冰凉。他是喜悦呢,还是哀伤呢。他想说句什么话,找不到词,只是呵呵地冒出一阵子热气。嘴巴贴着的也是一块玻璃。玻璃被灼热了。眼睛眨一眨,也冒出一阵子热气。贴眼睛的玻璃被灼热了。

玻璃外有液体在流动。是融化的雪。

他望见满世界的雪渐渐融化了。满世界的雪汩汩地在流动。

身上连皮肤都被热蒸腾了。他只剩下一团气,气若游丝,丝丝入扣,钻进教堂的每一个缝隙,整座教堂要飞起来了。忽然——

咻——

狂风卷起。他的身体疾速坍缩,收束为一粒微末的灰尘。

一同被卷起的,还有教堂、荒原、树林、大雪……他倏地抽回手,惊叫一声,浑身汗湿,睁开眼睛,头顶晃着耀眼的日光灯。女友站在他身边,惊得微微张开了嘴。天辰平台登录

“我只是碰了你的手心一下……”

“没事儿,我刚做了个梦。梦见我在俄罗斯,一座教堂,我在教堂里,越变越大。后来,似乎有个人走过来了,结果是你……”他努力回想着刚才的梦(是梦么?)。

女友摸一摸他的额头。

“烧得这么厉害!”

“医生来过几次了,打了退烧针,敷了冰袋,没用。”

“我再问问看。”

几分钟后,女友进来了,诡秘地朝他笑笑。

“医生说,把这个塞——”女友斟酌着该用什么词,“塞肛门里,烧就能退下来了。”

“好吧……管用么?”

“试试嘛……”

“那你给我吧。”

他接过那一小截不只是什么东西的东西,看了看,抖抖索索地褪下一半裤子,扭着屁股,往肛门里塞。他倒不觉得尴尬,只是觉得滑稽。然而,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并没什么用。温度计仍然显示在四十度以上。倒是新换了两个冰袋有些用。

“我再睡会儿吧。”他说。

闭上眼,试图回到那片荒原。

踢踏踢踏。护士走过走廊。白色悠长的走廊。吭吭吭。隔壁床的病人在咳嗽。再细细地听,瞿瞿瞿的秋虫的声音。不,这是夏天,哪儿来的秋虫呢?只是一瞬间的思绪。踢踏踢踏。又是谁走过走廊。白色的悠长的走廊。他闭着眼,盲目地随着。

他是随着一个黑暗的影子。

眼前有光,圆圆的一点,缓缓大了,淡了,黑影被照得透亮。他用手挡了一下,再放下手,黑影不见了。白亮的光浩浩荡荡,荒原就在眼前。天辰平台登录

莫名地要去地上找足迹。哪儿有足迹呢。四处可见干枯的草茎,有黄的,黑的,积了一溜溜雪,抖抖着,发出铁丝般的声音,僵冷的空气便也有了一丝儿活气。

抬眼四望,哪里有什么教堂。小树林倒是在,一棵一棵看得分明,斜斜立着,枝干枝桠斜扭着,一副呼喊的姿势。他想要回应,嗓子却被什么堵住了。只能埋头走,走向那片小树林。他想要听到脚底嘎吱嘎吱的声音。什么都听不见。他想要听到呼哧呼哧喘的喘息。什么都听不见。他想要听到跺脚声拍手声。什么都听不见。他只能埋头走,走向那片小树林。但不管他怎么走,小树林似乎永远到不了。

如果教堂还在那儿就好了。

走着走着,倒热起来了。

满坡的雪蒸腾出热气。有一小片油一样晃动的热气悬浮在眼前不远处。那里面,隐约可见遥远的城市、小镇、山村,人来人往。转瞬之间,又消弭无痕。不知不觉,白雪全融为水了,不,更准确地说是烟。热的烟,稠白的,缭绕着,通往无尽之路……他朝前走着。不知道为什么朝前走着。

教堂在那儿就好了。

小树林,小树林。为什么是小树林。

鸟扑棱棱飞起。

说不清有多少只鸟。乌黑的翅膀,乌黑的眼睛,乌黑的爪子。他惊得打了个趔趄,似乎要同他们一起飞走。天辰平台登录

哦,乌鸦——

浑身虚汗,他惊醒过来。

“你醒了啊?”女友的睡意朦胧的声音把他唤回人间。

“怎么了?”他想要稍稍坐起。

“隔壁有哭声……”

他坐了起来。虚弱,却也轻松。是哭声,就在隔壁。男的女的哭声。想必是有谁死了。这是他进医院来第三次听到了。看了一下手表,凌晨三点半。上两次听到哭声,似乎也是这时候。那些急于解脱的灵魂都不怕走夜路么?

“烧好像退了。”他摸了摸额头,额头湿漉漉冷冰冰。

“你不知道,退烧有多么舒服!就如同大热天里吃了一大杯冰啤酒。就算是为了这享受,也值得发高烧。”他又摸了摸额头,试着说句俏皮点儿的话。

“快睡吧,明晚再发烧。”趴他旁边的女友咕哝。

彻底退烧,是五六天后。可惜在接下来的五六个夜里,他再没梦到(是梦到么?)那片荒原,也没能再把自己塞进一座教堂。在终于查清楚具体是什么肺炎后,医生对症下药,他痊愈了。他收拾好几本没看完的书,回家了。

走出医院大门,走在上海闹热的大街上,虚弱还是虚弱,却能明白,那些说笑的人,那些坐在落地窗后的人,那些走在阳光里的人走在阴影里的人,还有那些看不见的待在屋子里的人,他们是怎么活着的。当他病着,他是没法想象活着可以是这样的。

“活着,原来是这样的。”他小声说。天辰平台登录

高考结束后那个暑假,表哥对少年说,要带他到怒江边去泡温泉。老早就知道怒江边有那么一处温泉,却一直没去过。事实上,怒江边任何地方他都没去过。在隔着怒江几重高山的浴缸样的盆地里,他足足生活了十八年。他没站上过任何一重高山的山顶。

在怒江边的烟草站,表哥和他一起看电视,一起打牌,一起到菜地去,一起杀鸡。是一只略显瘦弱的公鸡。表哥让他抓住公鸡的两条腿。

“不要怕,抓牢了。”

他抓牢了,手上黏糊糊的,是鸡腿上残留着的鸡屎。

鸡还是挣脱了,两条腿乱蹬。

“快抓住,快抓住!”

慌忙中,他再次去捞公鸡的两条腿。

公鸡的脖子给割开了老大的口子,倒立着控干了血,然后被塞进一只黑橡胶桶里。表哥打来热水,朝公鸡兜头浇下。一股潮湿浓厚的生鸡肉味儿。忽地,公鸡立起来,蹦出橡胶桶,朝院子里奔去。他俩楞了一下,一起扑出去。在一棵鸡冠花下,他们总算按住了公鸡。

公鸡的头被剁掉时,两条腿都绷直了。

吃完午饭,鸡骨头堆满桌子,表哥又看起了电视。他实在没能忍住。

“我们还去吗?”

“去哪儿?……哦哦,去啊,还早呢。”

他到院子外站了一会儿,四围都是高山,望不了多远。

出发时,已经是下午了。

红色摩托车快速闪过一棵棵壮实高大的羊草果树,惊起一只只黑不溜秋的乌鸦。拐弯,下坡,上坡,拐弯,渐渐听到轰隆轰隆的声响。是怒江的声音。又走了好一阵,不上坡了,尽是拐弯下坡了。羊草果树早已不见踪影,开垦出来的山地上,尽是昂着头的向日葵,未开垦的山坡上,遍布一丛丛灰绿色的灌木。紧靠路边的也是灌木,绿得要嫩一些。细看了,细细的枝桠上密密麻麻钉满了椭圆的小果子。原来是橄榄。大概还不成熟,都还新绿着。天辰平台登录

“回来时摘一些。”表哥的声音被山风吹得毛糙糙的。

少年一路上不怎么说话,都是表哥在说。

“你瞧那儿,就那塌了一块儿的地方,就几个月前,翻下去过一辆越野车。车上坐的是隔壁县的教育局长,还有几个老师。一翻下去,都没人吭一声。弄了大半天才把车子搞上来,车子自然是报废了,里面的人么,嘿嘿……”

摩托突突着朝下冲,每一次拐弯,他都觉着,摩托就要冲到坡下了。他不敢看,也不敢闭眼。他跨坐在表哥身后,两手反朝后抓住货架,手心完全汗湿了。

“你瞧,温泉就要到了。想起来,才是几天前的事儿,两姐弟也是来泡温泉,弟弟骑摩托带着姐姐,都要到了,姐姐想跳下车,大概裙子夹进后轮了,也不知道怎么着一下子,弟弟就把摩托冲进山坳里头了……”

表哥把摩托停在温泉入口处的细叶榕下,折回头去,朝山坳里看了看。天辰平台登录

“你过来瞧,那是不是血。”

少年不想过去的,犹豫了一下,还是过去了。

橄榄树边松软的红土上,黑黑一摊潮湿的痕迹,不知道是不是雪。

“一定是的,温泉边太潮湿了,血还没干呢。”表哥咂摸着。

少年眼前浮现出少女随着摩托车翻下山坳的模样。红色的裙裾翻成一朵巨大的花,脸扭转过来,苍白苍白。她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……少年浑身抖了抖。

温泉由好几个用石头墙围着的池子组成,厚重的石头墙上部呈灰色,靠近水面处则闪着黑黝黝的潮润光泽。石缝间青苔蔓生,蕨类横行。

水从山脚流出,淌进第一个池子,再淌进第二个池子、第三个池子……最后流到山涧里——他探头去望,山涧黑乎乎的,看不清底细。表哥依次在一个个池子边蹲下,探一探水面。水面澄碧,热气袅袅。直到第三个池子,表哥才停下脚步。

表哥脱光衣服,纵身扎进池子中,溅起肥大的水花。他慢慢脱了衣服,脱剩下一条内裤时,不再脱了。慢慢探进池中,真够热的。花了十来分钟,才把整个身子没进水里。表哥游过来又游过去,澄碧的水上不时浮现一大片白腻的壮硕的肉。他不会游泳,就待在一个角落朝身上撩水。眼前仍然是那翻飞的裙裾和苍白的脸。他屏住气,把整个身子连同脑袋没入水中。屏住,再屏住,他听到心跳,心跳着要冲出去。吐出一小口气,再吐出一小口气,呼地站了起来,水从额前的头发哒哒滴下。如此接连几次,他才让自己平静下来。天辰平台登录

表哥还在游,呼吸粗重。

夕阳把山影投在水面,水面晃动,山影恍惚。

少年凝视着山顶,那儿光秃秃的,没有树,只有石头和草坡。

“那就是高黎贡山?”

“应该……是吧……”表哥又游远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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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冬天的时候,山顶会积雪吧?”

“应该……会吧……”表哥又游回来了。

“山顶那些石头是坟吗?”

表哥游过来,又游远去,水声哗啦哗啦。

“谁的坟会在那么高的地方呢?”少年自言自语。

少年怔怔地望着山顶,山顶有一圈夕阳的光晕,草坡和石头,静悄悄的。雪积满山顶是什么样子?他闭上眼又睁开眼。白皑皑的山顶,闪耀光亮。

温泉泡久了,浑身潮热,露在水外的身体浮了细细一层汗珠子,头发湿哒哒地黏在额头,滴答滴答滴水。水汽袅袅,连空气也是潮热的。热,是一个严丝合缝的罩子,把少年圈牢了。他想要跳出这罩子,却又固执地待着不动。

闭上眼睛,只听见心跳。突突的心跳撞击他的耳鼓。少年张开两只手,平放在水面。不去想温热池水,不去想氤氲水汽,也不去想心跳。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。他听到表哥吭哧吭哧的喘气声,水面被划开的声音,水花扑落水面的声音;迟了一会儿,他听到乌鸦的叫声,远处怒江轰隆的水声;又迟了一会儿,他听到风刮过对面山顶的声音。他想,那是他确实听到的,不是他臆想出来的。他让自己沉进那声音里,凉爽、柔和、明亮。有说不清的事物在声音里消逝,有说不清的事物在声音里生长。天辰平台登录

睁开眼睛,眼里潮乎乎的。

少年猛然将脑袋扎进水里,许久,恍若一条赤裸的大鱼蹿出水面。

回程轻松多了,大概是上坡的缘故,并不觉得太危险,表哥也不再讲死人的事儿,少年的心松弛下来。在一个拐弯处,表哥停下摩托。少年爬上坡地,扭下脸盆大小的一朵向日葵。又在坡脚折了两枝橄榄,蓬蓬地抱在胸前,挡住了自己的脸。橄榄还嫩着,揪一个塞进嘴里,涩味很重,许久才有些回甜。他坐在车后座,一手朝后抓住货架,一手挽住肩上的向日葵和橄榄枝。摩托拐过一个弯,又爬上一片坡。回头望去,怒江蜿蜒,山影重重,白云悠悠,残阳如血。

少年毫无预兆地呼啸了一声,山鸣谷应。

少年差点儿落下泪来。

第一次到北京如此偏远的郊区。过了飞机场,又走了很远。出租车师傅是北京本地人,竟也得听着导航往前开,一路开一路嚷,我操!我操!这都啥地儿啊!他闭了眼,好一阵子睁开,还是路还是楼,就又闭了眼,再睁开时,楼没了,但见一条路在白杨树林间延伸,隐约露出一座教堂顶上的十字架。天辰平台登录

师傅说,前面就是潮白河了。他依稀听过这名字。过了潮白河,又走了约莫半小时,总算见着一个小区,进了大门,放眼开阔,白杨树一排排,草坪一片片。拐了几个弯,又过一道门禁,方见两侧高矮齐整的别墅。他答应多给师傅钱,让师傅在门口等着。

是师母开的门。

“师母,你瘦了好多啊。”他脱口而出,似乎为了掩饰尴尬,他接连问:“要换鞋么?老师方便见客么?我来不会打扰到你们吧?”

他穿了鞋套进客厅坐下。老师从内厅出来时,他站起来伸出手。老师握住他的手。老师的手绵软、白皙、温暖,只是力道小了。

“老师怎么把头发剪短了?都快认不出来了。”

老师虚虚地笑着,脸色透着红润。

寒暄过后,老师和师母在对面沙发上坐下。阿姨端来水果,师母忙让他吃。他一面抹着额头的汗,一面用牙签扎了切成小丁的西瓜吃。

“老早就听说老师病了,一直想来看看,今天到北京开会,就过来了……”

“路太远了,你晚上还要赶飞机。”

“没事儿嘛,我和司机约好了,这儿离机场不算远。”

没来由的沉默。

他低头扎西瓜吃。也许他们就要说起他的前女友了。那是好几年前了,他们刚在一起,老师和师母请他们吃饭。席间很多话他还记得,比如什么难得的因缘之类,以及一些提早祝福的话。他那时候也很当真的。谁想得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呢?天辰平台登录

“老师的病好多了吧?气色看上去不错。”

老师和师母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似的,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病,怎么发现的生病,医生如何搞不清是什么病,后来辗转了多少地方,总算是查清了,以及住院的过程……他不时插句话,老师和师母便继续说下去。他们谈兴很浓。他多少放下了心。

“我去年也生过一次病,肺炎,和老师的病比起来,当然只是小病。但对我来说,也够厉害的,住院十多天,出院后一个多月才恢复过来。”

“现在没事了吧?”师母微微朝他俯过身,“怪不得呢,我还和你老师说,小顾行程这么匆忙,怎么会想着要来看我们呢。原来你也刚生过病啊,同命相怜嘛。”

“算是吧。我长这么大,除开两三岁时得过脑炎——那几乎完全不记得了,就数这次的病最重了。连续多少天,医生想了多少办法,都没把我的高烧退下去。要不是自己亲身经历,真没法想象高烧那么叫人难受……”

他很自然地讲起了教堂的故事。

“大概因为到过俄罗斯一趟吧,我竟然产生了那样的幻觉……”

“这简直是小说!”老师说。

“太神奇了!”师母附和。

“生病时候,我也有过类似的迷梦般的经历。我是忽然跌倒的,那时候,没什么别的感觉,只知道膝盖疼。我就闪过个念头,应该是摔倒了。然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了。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来。先是看到脸,一张张晃动在眼前的脸,白白的,如同贴了面膜,不,是戴了面具。没有一张面具是我熟悉的。接着才慢慢听到声音,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。每一个声音到达,都像是有冰湖坼裂做呼应。那种感觉——现在说起来平淡,那时可够强烈的。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,不疼,也不害怕,忽而想让所有人闭嘴,忽而觉得他们和我无关,我恍惚在一个水做成的世界上飘荡,有个什么人和我慢悠悠地说话,每一句话都熨帖,都舒服。很快,却又吵闹起来了……”天辰平台登录

“这种时候,大概……”

“离死不远了!”老师笑出了声。

“我也觉得,我在教堂那会儿,要是挣脱了,大概就没了。”

“那还真说不定。”

“死有时候太容易了。我才住院十多天,就见证了好几次,但有时候吧,命也没那么脆弱——和我同一病房,有个很儒雅的老先生,九十八岁了。那天早上原本要出院的。他儿女正给他办出院手续,他忽然大口呕血,痰盂都接满了。刚巧他又要大便,自己从床上下来就歪歪倒倒进了卫生间。男男女女的医生们赶过来时,他正一边坐在马桶上大便一边呕血呢。医生们也不客气,闯进卫生间里把他拉出来。他不出来。有个女医生就喊,你是要大便还是要命。究竟给拉出来了,摁到床上,许许多多仪器和人一起涌上去。我在旁边看着,心想这老先生怕是要完蛋了。折腾了半个多小时,血竟然止住了,老先生活过来了。他再看身上的病号服,好多处糊了黄黄的大便,气得一个劲儿嚷嚷,丢人,太丢人!”天辰平台登录

“这老先生可够厉害的!奇人啊。”

“我们在医院几个月,见的生死也够多的。记得第一次见到人过世,那人的家属请了和尚来,就在医院院子里念经超度。我们家阿姨去打水,见了,回来和我说,浑身都是抖着的。我过去看,发现阿姨连水龙头都忘记关了。后来见的多了,她才坦然了,会和我说,某某床昨天晚上又空出来了……”

又一次沉默。

他低头扎西瓜吃。红红的西瓜被牙签逮住了,红红的汁液流出来。他们马上就要说到她了吧?他该怎么接呢?谁会想得到,她会以那样酷烈的方式了结自己呢?他忽地想起十多年前,在温泉边看到的那一摊血似的东西。

“这两天,北京可够厉害的……”他抬头看窗外。

老师和师母一起回头看了看。

“谁说不是呢?那么多白杨花絮。出门都得戴口罩。”

“就像下了一场大雪。”他做了个近乎无聊的常见比喻。

“哎,小顾,你们老家会下雪么?”师母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的光亮。

“会啊,山顶上会下。还会积雪呢。当然我只是远远地看过,没到山上去。”他顿了顿,还是没能忍住,和他们讲起了那次去洗温泉的事儿。天辰平台登录

“高黎贡山顶上的积雪大概是最久的吧。不过,有温泉啊,也说不定……”

他想象了一下,雪被温泉迅速融化的样子。最早融化的,是雪的芯子吧?慢慢的,剩下一个空洞,剩下一个硬硬的壳儿。

“所以,你看这满北京的飘着白杨花絮,还挺新鲜的吧。”老师温暾地笑了。

“温泉那儿,死人挺多的。”他很突兀地打乱了话题安全的走向,“去泡温泉的路上,我表哥一路说一路指点,好多车祸,好多条人命。”

就要说起她了吧?他想着,低下头扎西瓜。红红的红红的西瓜。

“那时候一想到死,就害怕。说害怕也不准确,是虚空。心里虚空得要命。可我表哥吧,越是危险,他越是要说。人啊,真够奇怪的。”

半晌无语,他望着窗外纷飞的白杨花絮。

“死这种事,怎么说呢?”老师慨叹。

“小顾,你结婚了吗?”师母的问话也很突兀。

他抬起头来,愣了一下,把一块西瓜塞进嘴里,觉了两嚼。

“没结呢。”他囫囵地把没嚼好的西瓜咽了下去。

“有女朋友了吧?打算什么时候结呢?”

“有了啊,后天结。”

“啊,后天?”

“是啊,后天回老家办。”

“你看,要不是我们问起,你都没打算告诉我们!”

“恭喜啊小顾,结了就好。新娘子一定很漂亮吧?”天辰平台登录

气氛活络许多。老师和师母很详细地询问新娘的职业、家庭,以及他们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。他一一作答。那个阴影谈笑间淡了。

临走,师母硬要塞给他个红包。

“哪有这样的事,说是我来看你们,结果又吃又拿的!”

“小顾,你一定要收下,钱不多,是我们的一份心意。”师母把红包摁在他手里。

接了红包,攥了攥,又攥了攥,这才揣进兜里。

这时候,司机打来电话,说是家里有急事,得赶紧回去一趟,不能等他了。他抱怨了一句,说我就要走了啊。终归没用。

“他哪里是回家,肯定是接到什么大的活儿了。”师母笑笑。

老师自告奋勇要开车送他。

“这怎么行?您的病还没痊愈!”

“怎么不行?出院后,我更远的地方都开车去过了。”

老师开车,师母坐副驾驶座,他在后座当中坐了。车子稳稳地开出去,惊飞了路上觅食的三四只乌鸦。师母向他介绍小区,又向他介绍小区外的村子,还有那条河,潮白河。

“我们家那儿,实际上是河堤……”

他靠坐着,朝河堤望去。看不出河堤的样子,只见一排排柳树又一排排杨树。柳絮已经没了。落日映照下,漫天的白杨花絮兀自飞旋着。忽忽悠悠,久久不落。

“树林里那些小土堆是什么?”他忽地坐直了。

小土堆们,静悄悄的,安伏在杨树柳树间。天辰平台登录

一堆两堆,三堆四堆,五堆六堆七堆……还有更多。和杨树一样多,和柳树一样多。不细看,真看不到它们。可只要看到了它们,便再也看不见杨树柳树了。

老师和师母似乎没听到他的话。他们还在讲村子拆迁的事儿。

车子拐过一个弯儿,上了另一条大路。大路边的树林里仍然有!

八堆九堆,十堆十一堆十二堆……还有更多更多更多!

“怎么北京郊区会有这么多……”

——他知道,老师和师母不会和他说起那件事了。他们一定觉得,那是不礼貌的。他知道,今后他也不会再去想那件事了。老师说的是,死这种事,怎么说呢?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儿,这些没名没姓的北京郊区的小土堆,竟然又让他如此激动。他没法不激动。他恨不得让车停下来,冲上去看个究竟。可看什么呢?

“是……是坟头!”

老师的话,他差点儿没听见。

2016年5月14日

作者简介:甫跃辉,1984年生,云南施甸人,现居上海。复旦大学首届文学写作专业研究生。江苏作协合同制作家。云南保山学院客座教授。小说见人民文学、收获、十月、今天等刊。小说集《少年游》入选中国作协2011年度“21世纪文学之星”丛书;另出版长篇小说《刻舟记》,小说集《动物园》《鱼王》《散佚的族谱》《狐狸序曲》(台湾)《每一间房舍都是一座烛台》《安娜的火车》等。有作品译成英语、俄语、日语等。先后获《上海文学》新人奖、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新人提名、郁达夫小说奖、“紫金•人民文学之星”短篇小说创作奖、十月文学奖、高黎贡文学奖等。天辰平台登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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