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，天完全黑了下来。翠花的心却越发的紧，她不知道咋和春山说，望着用铝塑板吊的顶棚，蓝色波浪的纹饰十分抢眼，当初是自己选的，咋看咋好看，可此时却搅得自己心烦意乱的。春山翻个身没有察觉到想着心事的翠花。天上的月亮像一把镰刀，寒气透过黑的夜，让翠花裹紧了床单……

早晨，翠花在院子里洗衣服，小溪的水清凉，翠花不爱用自来水，心里总感觉还是小溪的水用起来舒服，就是要到村头去自己挑。春山四五天回来一次，在外跑运输也不容易，五辆大车一个车队，每年的收入在村子里数一数二。春山就让翠花在家照料老人和上学的孩子。翠花可闲不住，在菜园种上各种蔬菜，吃不完就到镇上去卖。

翠花低头洗衣服，隐隐约约听见铃铛晃动传出的声音，忽急忽慢，由远及近，抬头就像到了眼前。翠花抬头的瞬间，就见一只高大肥硕的绵羊，从院子的门前掠过，羊尾巴摆动的速度不慢。翠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，忽地冲出了院子，大绵羊是奔着自家的菜地去的。高大的绵羊甩着肥厚的羊尾巴，左晃右摆的，看见前面菜地里的青菜，四个羊蹄啪啪地更快了。

翠花紧撵了几步，顺手拾起脚下的土坷垃抛出去，没砸到羊，滚落到了小河里，绵羊仍往前跑，翠花这次真急了，紧追慢赶，气喘吁吁地跑到绵羊的前面，拦住了去路。绵羊站住，瞅瞅翠花，试图从左侧溜过去，翠花也意识到了：“站住，站住！”天辰平台

绵羊好像听懂了，站住了不动。翠花顺手拿起一根大木棒，重重地打在绵羊的头上，绵羊感到了疼痛，身子一蹿，将前面挡路的翠花撞了个趔趄，差点搞个人仰马翻。翠花真急了，轮足了劲，木棒在绵羊的脊背上折成两节，绵羊也许是被打疼了，也许是感到对手很厉害，掉头往回跑，铜铃铛急急地当当响成一片。

翠花的脸涨红了，跟在后面撵。绵羊跑出百米后，又扭过头来，瞪着眼盯着后面撵上来的翠花。“畜生，较劲是不是？”喊破音的翠花心里别扭，街道上没有一个人，平时，街里人来人往的。急急的眼看就要撵到了，绵羊却又扭过头直直地往前跑开了。翠花好像想明白了，自己跟畜生叫啥劲哪。可绵羊还是跑一段，扭过头瞅瞅翠花，翠花嘴上不说，可心里别扭，又急急地追赶，一溜烟将绵羊撵到村头的土岭上。

翠花见绵羊不再回头了，心里美美的，终于战胜了这个畜生。缓过神，低头见鞋帮不知啥时豁了个口子。顿时，气又升腾起来，望着绵羊远去的背影破口大骂。翠花不知道是谁家的羊，否则一定要找上门去理论理论。可又一想，该死的畜生并没有糟蹋自己的青菜。在渐渐远去的铜铃声中，她嘟嘟囔囔地折回了村子。天辰平台

刚刚洗罢满脸的灰尘，就听见院子外面传来唤羊的声音，声音由远渐近，由缓渐紧。翠花知道那是羊的主人在找羊呢。突然，声音在院子门口停了下来，还没消火的翠花想看看到底谁是羊的主人，便迎着声音走出院子。

“他婶子，看见一头大绵羊没有？”翠花抬头见是瘸子刘，脸上顿时升起了飞霞：“看见了，刚才要到我家菜园子啃菜，让我赶到了土岭上。”翠花没有思考，随口说了出去。翠花刚想再说，这个缺德的畜生可把我气坏了时，瘸子刘顿时急了：“咋给赶出了村子，这要是丢了咋办！”翠花一时接不上话。

瘸子刘一拐一拐地往村外颠去。翠花缓过神来，感到事情不妙，自己的嘴太欠了，如果羊要是真的丢了，这还脱不了干系了。如果自己不承认，也没人看见，他找谁去呀。

想到这里，裹着被单的翠花翻了个身，看了一眼已经打鼾的春山，又望了望挂在夜空瘦瘦的镰刀，没有一丝的睡意。翠花开始盼着天快快的亮吧。

二

天刚蒙蒙地有了一丝明亮，翠花和春山就被嘈杂的吵架声弄醒了。春山穿上衣服，走出院子，循声过去，就是隔了三家的瘸子刘的院子传出来的，他家的院门大开着，好像就怕大家听不见。瘸子刘媳妇儿趿拉着拖鞋，脸上挂满了晶莹，上衣的扣子扣错了行，衣服向一边倾斜着，蓬乱的头发焦黄。瘸子刘唾沫星子乱嘣：“你个败家娘们儿，不好好在家看着羊，往外面跑啥骚呀。这可好，羊弄丢了，到哪里去找呀，这可是钱呀。”瘸子刘媳妇儿听着，委屈的眼里隐含着愤怒的火光。天辰平台

“有啥事好好说，两口子慢慢说。”春山大体听明白了吵架的缘由。

“你站着说话不腰疼，羊丢了谁不着急，那可是钱哪。”

“丢东西谁都着急，大家一起慢慢找，别火气生生的。”春山和瘸子刘从小一起长大，是“三大铁”之一的发小。瘸子刘前些年在建筑工地摔下来，腿落了残疾。从那时起，村里人给他起了个绰号“瘸子刘”。春山知道这个发小聪明，可残疾后，总是干些村里人讨厌的事，开始爱占小便宜，虽没干过“碰瓷”的事，但也讹诈了好几个村民。但是，谁也没见过，春山平时不在家，从心里头并不相信那些事。

这时，翠花也赶了过来，知道是因为羊的事，毕竟是自己将羊赶出了村子，理亏。忙说：“春山，你不还早出门吗？快回去洗漱，吃完饭还要赶路呢。”翠花拽拽春山的衣角。春山顺势就和翠花往回走。翠花偷偷瞟了一眼瘸子刘，还是和他的眼神对焦了，瘸子刘正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翠花。翠花慌忙闪过眼神，溜溜地和春山往院子外面走。

“兔死狐悲，假正经，你问问你娘们儿，羊和她是不是有干系。”瘸子刘追在后面说。天辰平台

翠花也不搭言，急急地往家里走。春山追到自家门口，问：“到底咋回事？瘸子刘为啥说和你有关系？”翠花便怯怯地说了昨天发生的一切。春生埋怨地说：“也没糟蹋青菜，把羊赶开不就行了，何必赶出村子。”说过，春生进家洗把脸就出门了。

翠花一个人也没心思吃饭，心里憋得慌，便锁了门，不知不觉地走到土岭上，远远望去，麦田碧波荡漾，高低起伏，稀疏的几个人在除草。弯弯曲曲的土路袒露着褐色的胸膛，别说羊，就连羊粪球子也没看见一个。翠花心里空落落的，不知如何是好。

晌午，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，柳树低垂着枝条，没有一丝的风，人们躲在屋里休息。春山开着大车尘土飞扬地进了村。车停在了瘸子刘家门口，车上拉着一只肥硕的大绵羊。春山麻利地将羊赶到院子里。瘸子刘在院子里看见眼前的大绵羊，不自在瞬间扫过，他咧着嘴说：“春山，你这是干啥？我不是讹人的人，这要让村里人知道了，还以为我讹诈你们呢。”

春山擦擦脸上的汗，认真地说：“别说了，是翠花不小心赶丢了羊，我们应当赔偿，你家日子不富裕，买头羊不容易，这次可要看好了，别再丢了。”

“春山，这要是让翠花知道了，你们两口子还不闹意见。”

春山笑笑说：“没事，放心吧，这事就咱俩知道。对了，你老婆呢，别再怄气了，好好过日子吧。”天辰平台

听到这，瘸子刘脸上布满了阴云，嘴里喏喏地不知应承点啥。春山跳上车，一溜烟儿开走了。瘸子刘站在院子里，看着肥硕的大绵羊，脸上挂满了诡异的笑。

三

这段日子，翠花心情好多了。早早地就来到菜园子，满眼的绿色，菠菜、韭菜、油菜长得喜人，翠绿的叶子，让翠花从心里感到舒坦。翠花麻利地割了两筐，挑着奔了镇上，今天是集市，心里盘算着准能卖个好价钱。一袋烟的工夫，翠花就到了镇上，人来人往，好不热闹。在穿过牲畜的集市，翠花不经意地扫了一眼，突然，一只肥硕的大绵羊正盯着她，隐隐地听见咩咩的叫声，好像在和她打招呼。翠花站住了，虽然隔着老远，但她细细地打量后，心里一阵窃喜，这不就是瘸子刘丢的那只大绵羊吗？大绵羊好像向她伸伸脖子，友善地点点头。翠花侧过身子，想看一看大绵羊的尾巴，可斜着身子，还是看不见。这时，后面的人开始催促，做小生意的都着急占个好位置，好多卖些货。翠花就在人们的簇拥下往前走，可心思还在刚才的大绵羊身上，她好像看见大绵羊对她的不舍。

翠花脚步很慢，低头看看水灵灵的菜，又怕一会儿蔫了，没人要。翠花急急地往菜市场赶，心想抓紧把菜卖完了，回来一定要看个明白。瘸子刘没有再找她的事儿，可搁在心里也是疙疙瘩瘩的。天辰平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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翠花不会吆喝，可是自家产的菜绿色无农药，城里人喜欢吃。菜卖得很快，翠花心思不在卖菜上，恨不得马上卖完了。她心里起急，额头上渗出了汗珠，翠花抹着汗，见没有人过来，她竟然扯着嗓门喊上了：“自家产的新鲜的蔬菜，处理了，贱卖了！”翠花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，竟然能喊出叫卖声来。随着她的叫卖，菜摊前立刻围拢过来一群人，把所有的菜抢了个精光。翠花点点钞票，比平时少卖了十多块钱。

翠花麻利地收拾好东西，扭动着身子，肩上的两个盛菜的柳编筐跟着左摆右扭。集市上的人更多了，人头攒动。翠花索性将扁担和柳编筐拿在手里，这样果然奏效，她穿梭在人群中，像一条游动的鱼。牲口市场在集市的最外面，翠花赶路急，浑身燥热，但要是能找到那只大绵羊，比什么都重要。远远的，她看见有人在牵着一只大绵羊往外走，很像就是她要找的那只羊。翠花急了，横冲直闯，惹来路人恶意的眼神，翠花哪管得了那些。眼看就到跟前了，可就是挤不过去。忽然，她看见了尾巴上有一块黑毛的那只大绵羊，没错，就是它。

“站住，站住！”翠花知道自己的嗓门很高，可是在嘈杂的集市上，并没有很强的穿透力。突然，翠花再一次激动了，她看见瘸子刘正在数钱，脸上挂着贪婪的笑，差几步就到跟前了，翠花都想把筐和扁担扔了，就在眼跟前，瘸子刘追上牵羊的人，拍了拍他的肩，登上破旧的电动车，歪歪扭扭地驶走了。就差这一步，翠花几乎崩溃了，她索性扔了筐和扁担，左撞右撞地冲了出去。牵羊的人已经将羊赶上农用车，响着喇叭冲出人群，驶上了旁边的一条小路。天辰平台

翠花一屁股坐在地上，号啕大哭起来，引来很多的围观者。大家以为她钱包让人偷了，还有人给扔了十块钱。翠花见状，更是来气，哭声传出很远，也许那只大绵羊能听得见。

回家的路并不长，翠花的双腿却像灌满了铅，迈不开步。她开始诅咒自己，为了卖几十块钱的菜，丢掉了抓住偷羊贼的机会。可翠花想不明白，瘸子刘为啥在数钱呢，他家就那一只大绵羊呀。难道他找到了那只大绵羊，怕再丢，卖了？心里这么一想，翠花顿时感到心里轻松了，多日的心结算是打开了。心情一好，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，她在盘算着给老人和孩子做些什么好吃的。

四

村子里升起炊烟的时候，薄薄的雾气笼罩着安静的村子。翠花早早地起来，烫面给春山烙饼，春山就爱吃自己老婆做的饼，外脆里嫩。女人需要男人的爱抚，翠花也不例外，昨晚的呢喃，让翠花满足。干着手头的活儿，想着昨晚的美事。突然，外面的吵闹声让翠花干不下去，谁这么讨厌，大清早就吵架？放下活计，粘着满手的面粉，她走出了院子，往前走了几步，翠花知道吵闹声是从瘸子刘院子里传出来的。天辰平台

“你家孩子将我家的羊赶到了土岭上就丢了，我亲眼所见。”是瘸子刘在吼。

“你家羊吃了我家的庄稼，我们往外赶，羊丢了也不全是我们的责任，赔你五百块还不行。”

“那头羊是花一千二百块买的，你就赔五百，也太少了吧。”

“是孩子小，不懂事。”

……

翠花被搞糊涂了，难道集市上的绵羊不是瘸子刘家的？可那头羊的尾巴明明有黑毛呀。翠花忽地想起春山要出门，忙跑回锅灶前烙饼。

“是不是瘸子刘家的羊又丢了？”春山站在翠花身后擦脸，吓了她一跳：“你咋知道？”春山笑笑没再言语。

吵闹声渐渐小了，翠花心想，也许两家达成了协议。翠花心里不踏实，那次丢羊怎么没有让她赔呢，难道瘸子刘是顾忌和春山发小的脸面？该死的羊，顿时又让翠花烦躁起来。春山撂下饭筷，一溜烟地走了。本想吃完早饭，再回味回味昨晚的美事儿，可此时，翠花已没了心情，独自坐在院子里发呆。

太阳照在身上有点热了，翠花才意识到已在院里坐了几个小时。突然，风一样的大货车从眼前飘过，翠花眼尖，那是春山的车。她悄悄地站在院门往外看，春山正往下拽着一只大绵羊。翠花感到莫名其妙。当绵羊被拽进院子的瞬间，翠花发现那羊尾巴有一撮黑毛。翠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，快要跳出来。怎么可能？翠花真的弄不明白，这羊和瘸子刘、春山到底是什么关系。天辰平台

翠花像做贼似的沿着墙根儿，隐藏在瘸子刘大门的外墙，身子紧紧贴着墙，竖起耳朵。

“咱俩从小一起长大，你比我聪明。村子里传你咋样咋样，我不相信。”春山说话带着感情。

“我，我。”瘸子刘结结巴巴。

翠花探出头，看见两个男人面对面，那只大绵羊正用头蹭着春山的腿，好像是很亲密的朋友了。

“我不相信你是干歪道的人，可一次次地丢羊，我就开始观察。你忽视了羊是认识回家的路的。”

瘸子刘从脖根子红到了头顶。

“老马识途，羊也一样，只有土岭子可以放羊，如果羊被赶到了那里，羊是不会走丢的。”

瘸子刘将点燃的草烟狠狠地吸着，升腾的烟雾，遮住了他的脸。

“回头和我去接你的老婆。”

“我没脸接她。”瘸子刘耷拉着脑袋。

“我去了你老婆的娘家，都说好了。”春山说完，心里升腾出一种酸楚，那女人曾经是自己的初恋。因为家里当时穷，瘸子刘家当时富裕些，就由家里作主嫁给了瘸子刘。春山从那时就下定决心，一定要致富。 “你回头到我的车队做个统计，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。”春山说罢就往外走。天辰平台

翠花像泥鳅一样溜回了自家院里，生怕春山看见。她想春山会回家来的，她想听春山亲口给她讲事情的前前后后。可汽车又风一样地开走了。翠花呆呆地站在院里，一遍一遍想着春山走时留下的话：“羊丢了可以找，可人心丢了怕是不好找回来呀。”

天空中飘着白白的云彩，翠花索性坐在葫芦架下，开始想昨晚的美事儿，脸上挂着灿灿的笑容。